后院那棵红枣树(散文)
文:韩秘宝
每次回到老家,陪伴我最多的不是爸爸妈妈,也不是兄弟姐妹,而是老宅后院的那棵红枣树。
上百岁的红枣树不仅看着我长大,还和我有着特殊的感情。
还是上小学的时候,红枣树就已经是参天大树,两人多高的树干又粗又直,伞状的树冠又密又圆,主干的枝杈有三层楼高,而且树围直径把半亩地的后院覆盖住一半。小伙伴和同学们对全村几十颗红枣树进行“评选排名”,结果一直同意我家的红枣树是全村的“枣树之王”。说它是枣王并不仅是因为它树大、树高、年长、枣甜,最主要的它还是“抗日树”、“友谊树”和“爱情树”。
现年九十四岁的二大爷还没枪高的时候就参加了八路军当了区小队交通员,爷爷奶奶家也同时成了“地下交通站”,后院那颗红枣树就成了站岗放哨的“信号树”。每次地下党和八路军开会时,“哨兵”都会爬到家中的制高点枣树的最高枝杈上“站岗放哨”,一旦发现敌情,便通过暗号及时通知在屋里开会的地下党和八路军。那年秋天,还是孩子兵的二大爷担任哨兵上了树后见满树的红枣又大又红,尝了几个又脆又甜,心想,应该摘一些给首长和同志们吃,便自以为是的摘了满满两大兜儿爬下树送给开会的同志们,结果受到区小队长的严厉批评,二大爷本来是出于关心同志们的好心,可却造成了擅离职守的行动。被批后二大爷委屈的哭着又回到了树上,刚到树上就发现了“敌情”,可他发出暗号看着同志们撤离后十几个伪军和一小队鬼子已经逼近了家门口,下树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用事先准备好的和枣树皮颜色相近的麻袋片子把自己包裹了起来紧贴在树枝上一动不动。敌人进院后一顿翻箱倒柜的折腾,就是没有发现八路军和地下党的踪迹,也没有发现藏在枣树上的二大爷,只好把家中的五只母鸡抓走,又用杆子打了一篮子枣子后又到别处搜查去了。红枣树就这样帮助了区小队,掩护了二大爷,以后爷爷奶奶就管它叫“抗日树”了。
“抗日”的红枣树是我们全家的自豪和骄傲,更是我孩童和学生时代的“友谊树”。我们这代人是生在困难时期,学在动乱时期的,好多家庭都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春、夏季节山野菜、杨树叶、枸杞树皮都成了难得的食粮。每到八月十五前后,椭圆形的大枣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红光闪闪,香气四溢,惹得过路的饥肠辘辘的小伙伴和同学们馋涎欲滴,有的忍不住拿起石头夯露在院墙外的枣子,有一次老黄家的小锁子因为夯的石头过大,不但没打下枣子,还把我家的窗子砸破了,险些砸到正在炕上做针线活的妈妈的头上。追出来的妈妈看见了扔石头的砸枣人不但没有生气,还让我上树摘上一书包枣子,分给眼巴巴馋的直流口水的小伙伴和同学们。枣红的季节,我隔三差五的都要带上一书包枣子,一入教室就分给老师和同学们每人一把枣子,久而久之,在小伙伴和同学中就树立了良好的人缘,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大家还送了我一个外号“枣子哥”。
我家的枣树大自然就果实多,每到枣熟季节,除了送给亲戚、小伙伴和同学们外,大多数被妈妈用几个大坛子醉起来。“醉枣”的步骤也很简单,先把大坛子洗净晾干,把选好的又大又红的枣子在酒盆里洗泡过滤,然后放进坛子里封上坛口,个把月后拿出来就成了“醉枣”。醉过的枣又大又饱满,味道香甜绵软并带有淡淡的酒香。醉枣不仅好吃不腻,还便于长期存放,只要不开封,放上一年半载都鲜嫩如初。
爸爸常年在外上班,即务农又持家的妈妈靠着乐善好施的给大家免费送“醉枣”落了个好人缘儿,赢得了乡亲们的敬重和帮助。那时我们五个兄弟姐妹还小,家中的几分自留地和菜园子靠妈妈一个人根本经营不过来,但因为妈妈的人缘好,春种秋收的农忙季节左邻右舍和亲戚、乡亲们都主动过来帮忙,使全家人在大家都最困难最饥荒的年代也没挨过饿,受过憋。
我参军离开家乡后,除了牵挂家中亲人,就是惦记家中的枣树。开春时,我总要写信问问爸妈,粗糙的树皮刮了没有,因为不刮树皮,各种害虫就会爬上树危害枣树。春天时,我总要问,枣树的叶子亮不亮,花儿开得多不多,因为叶子又绿又亮决定着树儿健不健康,花儿多不多,决定秋天的枣儿多不多。秋天时,我总要问,除了给我寄来的,谁还吃过咱家的枣儿。冬天时,我总要问,今年又醉了几坛枣,给我寄的醉枣虽然都被压坏了,但味道还是妈妈的味道。
那年探家,正是枣树开花季节,我和高中时暗恋的女同学现在的妻子淑举行了定亲仪式,定了亲的淑和我进了后院就闻到满院子的枣花香。我挽着淑的手,站在枣树下,看着脆盈盈亮晶晶的枣树叶和米黄色的米粒一样的枣树花,闻着扑鼻的香味,我们俩眉目传情,窃窃私语,枣树也摇着树梢仿佛“偷听”着我们的情话。淑说:“你家的枣树真不愧是咱村的枣树之王,我觉得它也是这十里八乡的枣树之王。你看,这树干笔直粗壮,树冠遮天蔽日,枝杈直插云天,就像穿着军装的你,威风凛凛,神采奕奕,光芒四射!你还记得吗?咱们上学时,我还吃过你家的枣子呢!”
我说:“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吃过我家枣子?”我虽然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在说能不记得吗,我送枣子主要是为了你,其它同学还不是沾了你的光。
淑说:“是啊,那次你装了一书包枣子给同学们分枣,你还多给了我一把呢!你说实话,你当时是不是就对我有意思?”
淑“提醒”到这里,我不得不说实话:“何止是有意思,其实我早在看见你第一眼时就对你这窈窕婀娜的校花一见钟情,悄悄暗恋你了!那次不但多给你一把枣,本来还想把求爱的纸条和枣子一起递给你,可那时不都封建嘛,临到你跟前时还是胆怯地把纸条又装回自己兜里啦!”
“看着你挺老实,原来你挺坏的,你原来早就惦记上人家啦!”淑说着竟忸怩了起来。
我竟趁着她不注意一下把她搂在怀里,还亲了她的嘴。她不好意思的推开我说:“说你坏你还真坏!你就不怕人家看见!”
我眨下眼睛说:“怕谁看见,这里只有我和你,怕什么啊!”
淑故意往上一看说:“谁说只有你和我,还有它呢!”
我当时一愣:“他,他在哪,他是谁?”
“真笨!红枣树呗!”淑说罢咯咯的笑了起来,白里透红的脸颊上还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两条大辫子一甩一甩的。我敢说,淑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我愣怔了一下后猛然醒悟过来,正当我抱住她准备亲第二口的时候,妈妈突然推门来到后院,我俩赶紧撒开手互相推开了。
过后我想,这红枣树不仅是抗日树、友谊树,还成了见证我和妻子的爱情树。
多年后,我转业回到了家乡百里外的城市工作。那年父亲病危,我携妻带子的回到老宅竟不见了后院的那棵红枣树。妈妈说,你爸生病后我本想跟你们要钱给你爸治病,可你爸说你们拖家带口的日子过的也不宽余,就不要和你们张口了。为了给你爸治病,我俩商量一下就把咱家最值钱的红枣树卖给了村里的木匠。木匠说,枣树木质坚硬、结实、柔韧、耐用,是上等的好木料,他把咱家卖给他的枣树锯成板材,打了五辆独轮车在大集上很快就卖出去了,卖枣树的钱都给你爸抓药看病了。
卖了枣树,并没有留住已是食道癌晚期的爸爸的生命。爸爸临咽气前拉着我的手说:“儿啊,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枣树的感情,我和你妈不该卖那红枣树啊!”
那天,我跪在枣树前,双手抚摸着留在地皮上的枣树桩子,想到这棵太爷爷在前清时栽下的红枣树是为挽救爸爸的生命而“死的”,想着它活着时根深叶茂的伟岸形象,想着它对我们几代家人的丰功伟绩,想着它从小到大和我的不解之缘,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怀念。
“家乡的红枣树,伴着我曾住过的老屋,有过多少童年的往事,记着我曾走过的路。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枣树花香开满枝头,每当我孤独的时候,就想起家乡一草一木。红枣树,家乡的红枣树,儿时我爱过的恋人,现在你身在何处。红枣树,家乡的红枣树,随着那蹉跎的岁月,你是否依然花香如故……”
不知啥时妻子淑站在了我的身后,并吟唱起这首歌,我顿时心潮澎湃,感慨万千,我和妻子一同合唱着这首歌,想象着鲜活的红枣树被锯断、被倒下、“绝尘而去”的那一刻,禁不住泪流满面、悲痛欲绝、嚎啕大哭……(备注:该文完稿于2023年10月,文中的老八路、老党员、老干部“二大爷”韩俭已于2024年12月18日因病去世,享年97岁)
作者简介:
韩秘宝(偶用笔名寒流):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公安文学艺术联合会会员,秦皇岛市作家协会理事。曾经军旅生涯21年,正营职中校转业。历任河北省秦皇岛市公安局科长、副处长、副支队长,四级高级警长、三级高级警长。历年来发表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新闻稿件600余篇,与人合著的《带兵艺术一百例》一书获全国读者最喜爱的军版图书一等奖,并发至全军连以上单位。
2025年1月13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