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赋
张允乐
古来赋文赋论，佳作迭出，屡见简牍。余今不揣浅陋，班门弄斧，斗胆草成此文，恭请方家见教。
夫赋，字袭形声，从贝从武。先张涉财之本意，后融文学之范畴。作修辞，归之六艺之列；为文体，谓之古诗之流。
赋之为文，起战国，盛两汉，继《诗经》之余绪，承《楚辞》之风骨。以赋名文，首见荀况之《赋篇》。居功至伟，当推屈子为宗主。然文体染乎世情，兴废系于时务。骚、汉、骈、律、文，演五体之流变，历千载之沉浮，领风骚于一时，织经纬之互补。所谓骚赋，《离骚》之体也。屈、宋作之于前，蔡、贾追之于后。承《楚辞》，启汉赋。借纵横家之雄辩，采楚民歌之要素。破四字之陈规，用“兮”字为语助，怆天呼地，泄愤懑以不遇；意象瑰玮，渲胸臆以直抒。夫汉赋，两汉之代表文体，赋苑之至高成就。首制《七发》于枚乘，继以杨雄、司马，张衡、班固。《长扬》《子虚》，《田园》《两都》，盛名噪于四海；长门阿娇，千金买文，终致恩宠复出。尤以大赋者，摹山范水，立宏伟之架构；描天绘地，铺雍容之篇幅。形多问答，如之抽丝剥茧：夸丽而风骇，谀辞以云构。铺张扬厉，极尽夸张之能事；状物抒怀，穷毕用典之繁复。骈赋者，乃古赋之变矣。句式规整，求骈对偶，“三国两晋征引俳词，宋齐梁陈加以四六。①”。至若律赋，科举应试之体，取士则才之物。定声律用韵，限对仗篇幅。“始于沈约四声八病之拘，中于徐庾隔句作对之陋”②。为文造情，空洞无物，堆砌辞藻，滥用典故，虽具声韵音律之美，实有买椟还珠之误。故唐宋有识之士，一如韩柳欧苏，力推古文运动，突破骈律桎梏。倡之“文以明道”，终致文赋之体脱颖而出。斯之文体，喜语言之平实，追风格之雅素，用韵疏密无定，造句骈散可殊。亦文亦韵亦诗，抒情喻理状物。长调短曲，铿锵缓舒，渐成后世赋文之主流。
至若赋体之美，洋洋乎不可尽数。中华文化之稀世之宝，世界文明之璀璨明珠。察华夏古之文体：曰诗曰文。诗乃可唱之文，文乃可读之著。而假象尽辞，数陈其志，不歌而能诵者，赋也。赋之为体，当属“古诗之流”③。先贤有云：“赋者，铺也。 铺采摛文” ④。又云：“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 ⑤。铺陈且需浏亮，当为赋文本质之属。既朗朗乎诵声盈耳，又郁郁哉华彩溢目。综之韵、散之体，和以诗、文之骨。韵与诗同源，体与文同构。赋异之于诗者：诗乃以情为文，抒怀写意为要；赋则不取比兴，叙事状物为主。故斯之文体，似诗非诗，似文非文，诗文合一，情景杂糅。艺苑之一朵奇葩，文体之“两栖动物”⑥。其之高妙：采诗之意境，撷文之笔触，开词之先河，兼骈之律谱。首者，体制奇特，具拔地冲天之貌；次之，手法独到，展标新立异之酷。三者，句式灵动，具“引商刻羽”⑦之殊。字可多寡，句有单复；骈、散交替，长短互补；声调抑扬，四、六为主。壮、紧、长、隔、漫、发、送，七种句式，约定成俗。况夫两句之中，轻重悉异，一简之内，音韵尽殊。“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 ⑧：叙可述天道地，描可轻雕重塑，议可高论宏裁，情可写志体物。故而赋之佳作，多铺叙夸饰 ，直陈其事；华词丽句，浓状其物。因枝以振叶，沿波而溯流。文固短可总揽八荒，议虽寡能囊括宇宙。辞不厌华美，描不厌微幽，夸不厌其巨，典不厌繁复。现古今于须臾，托四海于一处。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触。观夫司马之《上林》，欧阳之《秋声》，苏轼之《赤壁》，左思之《三都》，皆乃振金声，增纸价，美句入之经史，腴辞润之简牍。山形水势，珍禽异木，无不文采富瞻，针线绵密；宫苑游猎，庶品杂族，尽乃随物赋形，蔚似雕图。铺丽词，堆锦绣，转笔锋，现企图，“ 劝百讽一”，写志体物。
盖夫当世之赋作，正所谓诗文随世运，文脉连今古。喜赋事风生水起，赏赋人才俊迭出。开讲所，办刊物，官方推波助澜；咸老幼，舞文墨，民间热烈应呼。擅长者操刀，尽现大家风范，学步者弄潮，敢于班门弄斧。“百城赋”纵横时空，亮相《光明日报》；地方赋赛事频频，众人踊跃，高潮此起彼伏。名篇佳作不胜枚举，辞苑赋圃花团锦簇。此乃集盛世之壮景，扬国萃之源流。以余之陋见，今人为赋，当贴时代之脉搏，凸民生之主轴，钩玄提要，存精去芜。守韵律，重铺陈，厚蕴涵，戒八股。立意为先，明道为主。“雅音浏亮，必先体物以成章，逸思缥缈，不独登高而能赋”⑨。倡文采之靡丽而不追生冷，重铺排之渲染而繁简有度。无须言必之乎者也，语必怪癖傲古。谨防文不逮意，辞不称物，徒作迤逦之状，实则有肉无骨。亦当避辞无华丽之表，章无铺排之处，直白太过，韵味不足。作为赋人，当之富学养，熟律谱，厚积薄发；揣名著，勤习作，更上层楼。传承而不拘旧制，出新而亦能入古。讽时弊以张正气，歌盛世不事媚俗。假以时日，或能究笔精，穷旨趣，运笔汪洋恣肆，选辞妙语连珠。“掩黄娟之丽藻，吐白凤之奇骨”。不输《洛神》于子建，何羡《阿房》于杜牧。斯等之文，杳然空踪，去尘脱俗。有飘逸之姿，而无放浪之形；有亲近之和，而无幽冷之孤。有身临其境之感，而无云遮雾障之疏。果能如是，则呈美文于当世，传文脉于千秋。有荫后人，无愧先祖。
①摘自瑞典作家高本汉之《汉文典》
②引于明代文学批评家徐师曾的《文体明辨》）
③摘自班固《两都赋序》
④摘自南北朝刘勰《文心雕龙·诠赋》
⑤摘自魏晋文学家陆机的《文赋》
⑥当代著名教育家、古典文学家郭绍虞之语
⑦出自战国宋玉《对楚王问》
⑧宋 沈括《宋书·谢灵运传论》
⑨唐 白居易《赋赋》
